那天米配资,好友约了戏园的饭局。心喜的,是有好友的时常牵念和偶尔饭聚;心念的,是曾经耗费不少青春时光的地方,是否能触景闪现过往的温馨或是忧怨的特写忆念。也就在那天的不经意间,走回了阔别整整四十来年的老路。
路,还是原来的样子,只是原来的夯土路面,现在是洋灰掺和着砂石混就的,比以往秩序了许多。路还是旧样的窄小,无论是华福边上下来的,还是从中学那边下来的。有新的房子,是拆了原来的老屋新建的。老房子还是老风味地存在,矗立在那里说道着过往的人丁兴旺,诉说着今朝的无奈。那个曾经陪伴水兵的寨营或水寨子弟的兵庠,后来成了小学,如今已是满院的杂草萋萋,楼房颓废,朽窗残壁,围院里留着的几棵老树倒也参天成荫。曾经书声琅琅的热闹,如今是毫无人气的寂寥。如此的景态,夜黑风高时,不知会否有狐媚出没,黄大仙的蹿隐,蛇鼠同窝的乖张,抑或是水寨大兵荷矛持戟巡逻他们的营地或是子弟们的读书处。朽顽想着,这地块应该再度还地归学,即便是牙牙学语的幼稚学园,亦可带动一方的文气蔚然。
以前的巷路,有一段是青石铺就的,表面被岁月磨得发亮,像老人眼角积攒的泪光,折射出几百年光阴的碎片。那条路蜿蜒着,从明朝的油纸伞下延伸到今日的霓虹灯里,路面换过无数次——从黄土夯路到碎石砂灰,再从青石板铺砌到混凝土浇注,每一种材质、每一样施工方式都像一页泛黄的信笺,书写着不同朝代的叹息与欢笑。而行人亦是如此,一代代人踩着它出生、老去,脚印叠着脚印,却从未真正踩碎过它的记忆。它从未拓宽过,像一条固执的脐带,将过去与现在紧紧缠绕,也从未成为喧嚣的景点,只是沉默地守着人间烟火气,任凭风雨刻下皱纹,隐藏着一段段邻里街坊敌视亲善和青春男女的热烈奔放与苦恋往事。
展开剩余79%走过一个老屋,似曾相识,忽现后脑勺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小姑娘,大大的头,方中见圆的脸,笑笑地说“屋里坐吧”。那是我与她第一次在她家门口偶遇。
窄窄的路,没有大路那般可以路边栽树种花,偶见有院子里攀伸出来的石榴或芭乐枝丫。夏日的晌午时分,水寨大山的蝉鸣齐声呐喊着“热啊”“热啊”,远远地回应着巷弄里老人们摇扇取风的集体哗啦声。我踩着单车驮着两只半大不小的空塑料桶,从巷口冲下来,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凹凸,震得单车除了铃铛外哐哐地乱响,仿佛要散了架那般。阿婆坐在门槛上择菜,竹篮里的长豆青翠得能掐出水来,她抬头冲我笑:“慢些骑,当心摔了。”我头也不回地喊:“好的,这路竟然骑不得车!”话音未落,车头撞上一块翘起的石板,人仰车倒,砸翻了阿婆的那一篮长豆。阿婆没有责备,倒是笑着说:“后生人,摔得不疼吧?”笑脸的皱纹里满是良善。我涨红着脸,偷偷地抚摸着膝盖,惊慌失措地扶起单车绑好水桶,急匆匆地骑往大井头。
那时的路是青涩的,像未熟透的李子,酸苦中带着些许的甘爽。石板缝里偶有钻出的野草,细长的茎叶在风里摇晃,像我们偷偷牵起又急忙松开的手。有个黄昏,我从山顶溜达下来,拐进小巷子,停在一堵脱落了白灰的残墙前边,是那只大头蚂蚁吸引住了我的视线,它的身后跟随着一条长长的、个头比它小也参差不一的队伍,从墙脚蜿蜒而上,每只的嘴口都衔着一种白白的微粒。看来,蚂蚁知道是要变天了。我正冥思苦想着这小东西咋会未卜先知时,身后传来似曾熟悉的脚步声。回头米配资,是她——梳扎着大辫子的姑娘,书包带子滑到肘弯,手里攥着一块用糯米纸裹着的麦芽糖。“给你。”她把糖塞进我手心,转身跑开,发梢扫过我的鼻尖,带着美加净洗发香波的味儿。我舔着糖,看她的影子被夕阳拉长,和青石板上的裂痕纠缠在一起,分不清是糖在化,还是心在化。
后来,路还是窄的,却也修了又修。
推土机从未碾过它的脊梁,工人们用小石块和水泥补平了缝隙,用砂石填平了坑洼。新铺的水泥像一层乌青的结痂,堵住了青石板的呼吸。阿婆的竹篮子换成了塑料袋,她依然坐在门槛上择菜,只是眼神常望向路口:“这路啊,修得再平,也走不回从前喽。”
而我和她,却在这窄路上越走越近。
我们在芒果花纷落的季节里并肩而行,她的发梢总扫过我的肩膀,像一缕轻柔的风。我们会在放学后偷偷溜到老路的尽头,坐在那堵残墙下,分享彼此的梦想与秘密。她说她想成为一名诗人,用诗歌称颂这老路的每一块青石板、每一株野草、每一个和善的邻居。我说我想当一名作家,把老路的沧桑写成书,让所有人都知道它曾经的苦难与坚持。
然而,命运却像一条无形的绳索,将我们紧紧缠绕,又狠狠勒紧。
她的父亲是个钓鱼翁,一生风里来雨里去,艰辛地抚育着一双儿女。他迫切地希望她能考上大学米配资,因此总要她目不窥园地埋头苦读,尽早地离开这条破旧的老路,毕业后到政府部门谋个体面的工作,免得像他一样寄食大海。我的家庭,也和她的一样,父母耕田种菜,戴月披星也仅够糊口,连供我读书都成了难题。在那个贫乏却又充满奢想的年代,我们青涩的心许就像老路上的野草,虽顽强生长,却终究抵不过东北季风的摧折与寒流的扫荡。
那年的雨下得特别大,雨水四溢,积水漫过脚踝。我们撑着伞,站在老路的屋檐下,相对无言。屋顶的雨水倾盆而下,雨伞被雨水淋落得歪斜着,打湿了我们的衣裳,也打湿了我们的心。她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:“我爸说,我要是再和你在一起,就断绝关系。”我愣住了,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心中像被刀割一般。我想伸手去牵她,却被她躲开了。
“我们……不要再见面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块巨石,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。
我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雨还在下,打在泥泞的路上,砸出一个个小坑,就像我们破碎的心。她转身跑开,湿漉漉的发梢在风雨中摆动,像一只受伤的蝴蝶,耷拉着翅膀,似飞似走地蹒跚着。我呆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,手中还攥着她之前送给我的那枚纯铜像章,像章上的铜锈,仿佛是我们别离的血痕。
今天的老路依然默无声息。
它未被霓虹灯浸染,也未被游客的喧嚣惊扰。两旁的老屋有的已经空了,白灰墙被时光和雨水漂染得斑驳陆离,像上帝光线下老人皱褶的脸庞,折射出异样的光影。“左耳”的招牌悬在西边的路口,咖啡的香味却始终未能随风荡入老路——这里的人依然习惯在清晨提着竹篮买菜,在黄昏摇着蒲扇纳凉。老路依然故我地静静蜷缩在城区的褶皱里,像一条被遗忘的静脉血管。
我偶尔心梦路过,会看见阿婆的旧门槛上长出了青苔,竹筐早已朽烂成泥。几个小孩子举着风筝跑过,线缠在开花的芭乐枝上,急得直跺脚。我上前帮忙,抬头时忽然想起,那年白中透红的芒果花也是这般的纯粹绚烂。我跳跃扯下风筝线时,无意带落了一片白色的芭乐花。芭乐花纷纷扬扬地落得像当年的芒果花,落在她的发梢,落在宽阔的街路上,也落在我未曾送出的情书里。
路边已没有野草的泥土空间,门口也没有了往昔的篓筐和家什。我蹲下来,试图寻找墙脚的蚁穴,忽然想起她发梢扫过的飘灼感。水泥路下,那些被掩埋的青石板是否也一样如我地做梦?梦里是否还有择菜的阿婆、骑车的少年,还有那段不得不分手的心苦?
曾经在暮色四合的时候,我总想绕到老路的尽头,然而总见大海茫茫。虽然在靠近海边的地方也有一条青石板路,但那是南北走向的,与老路是不同的途径。或许,这都是青涩结局的天示。
老路从未老去。
它只是把每一代人的青春藏进了裂缝,把眼泪酿成了酒,把离别刻成了年轮。每一块被踩烂的石板,每一代离去的行人住民,都成了它的一部分。那些被水泥覆盖的青石板,像被封印的时光,在某个雨夜或许会苏醒,将石榴花香,麦芽糖的甜,尚未成熟的芭乐苦涩,少男少女的懵懂,男人女人的情爱,邻里的爱恨情仇,重新抖落在路人的衣襟上。
我常想,若有一天我化作尘土,是否也会飘进某块青石板的罅隙,与野草的根须缠绕,等待下一个骑车的少年经过,听他抱怨:“这路怎的如此崎岖。”
那时,我会笑着从裂缝里探出头,把那块麦芽糖的甜米配资,还有那段心意相许却又不得不挥手作别的遗憾,悄悄塞进他的掌心。院墙里的石榴和芭乐,大路边的芒果,依然会年复一年地花开花落,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,也像老路对人世间最温柔的私语,诉说着那些被岁月藏埋,却又永远无法忘怀的酸甘苦辛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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